她说,“我说过,无可奉告,即便有,我也不会告诉你。我都不知道你是谁。”她停了停,又说,“你说你想活在当下是什么意思?”
他耸耸肩,“别当回事,我是个喜剧家,我说的好多话都不真是我想说的。”
“我不信,我觉得你非常严肃。”她开始有点失控了,因为他没把她当回事,她说“好吧,你惹恼我了。现在离我远点行不行?”
“我先坐这儿的,”毫不退缩。
“我要在这张桌子上干活。而且你的咖啡也快喝完了。”
他面无表情,推开椅子,站起身来。终于等到她抬眼看他。
“我不走远,”他说。
“不要借口四处闲荡。”
“闲荡?”
“乱逛,游荡,待在不需要你出现的地方。”
“哦,对了,你是个作家。我知道了。”
他端起咖啡杯,扫了一眼热闹的咖啡厅,向着远处靠近洗手间角落里的一张空桌子走去。她又看到了他那矫健的身材,宽阔的肩膀和瘦削的臀部。或许改天她不太忙的时候可以继续。
也或许算了。
保罗在想他干什么要和这个女人废话。几天前她问了他个简单的问题,他不假思索说出了心中想法:他又怎么能放手过去,彻底清零?他还没做好接纳任何人的准备,而她已经成了他挠不到的痒痒肉。她依窗而坐,双手敲击键盘,不时凝神盯着窗外,看都不看他一眼,双踝交叉放在桌下。
他看到别的男人也在时不时瞄她—多数是盘踞在这里的学生,他们裹着粗呢大衣,目光钉在手机上,交谈对象也和他们有着同样的特征,唯一一点区别是他们的围巾颜色不同。她鹤立鸡群。她顶着那圈光环,是种多少让他想要沉陷的自负。
她很有意思……但她是个骗子。
他不知道自己怎么知道她是个骗子,但他知道她用的是假身份。她的目光闪烁其词,不敢直视,害怕眼神出卖自己。她说话尖酸刻薄,拒人于千里之外,断绝任何结交的机会。
不过话说回来,是他最先盯着她看的。她或许真的害怕他,害怕他可能对她图谋不轨。
想到这,他陷入了沉思。除了打爆人家的头,我还能做什么令人恐怖的事?
有个男人朝着她走去。他进门一眼就看到了她。他个子不高,但气势汹汹。他一脸络腮胡,微微有点发红,头发漆黑,垂至双耳上方,身着运动服式黑色皮夹克,前排扣,褪色的蓝色牛仔裤。皮夹克隐约透出一股强健,配合他走路的节奏,让保罗觉得他是个练家子。他一边向她走去,一边环顾四周,简单对视一眼保罗,继续朝前走去。保罗觉得他警觉性很高,可能是在提防觊觎他身份之人的意外袭击。
他喜欢暗自欣赏自己观察分析别人言行举止的天分。不过,他又想,谁不是呢?
那人走到她面前时,她停下手里的动作,抬起目光,身体后靠,看来很随意,不过没笑。她认识他,却不想见到他。
她说了什么,“皮夹克”向前抵住桌子,双手关节放在了她的笔记本电脑上。她伸出一只胳膊扣住了笔记本。他回了句什么话,保罗看到这话对她起作用了—她挺直腰,桌下的双踝也不再交叉。
那男人用一根指头指着她,用力戳她,粗重的嗓音—保罗听到过但想不起来是谁—越发低沉。女人转开脸,“皮夹克”不依不饶,指头顶着鼻端使劲戳她。她闪身躲避,骂了几句。
保罗起身,朝着他们走去,从侧面靠近那个男人。他似乎闻到他的皮夹克味夹杂着浓郁的体香剂味。女人看着他皱了皱眉,这让“皮夹克”注意到了他。
“你他妈看什么看?”
“我比你块头大,别惹事。”
男人转过身,和他面对面。保罗看到他的眼睛,深沉凶狠却又空洞无神。他年龄和保罗相仿,但面部皱纹却让他看起来老了十岁。
“皮夹克”说,“乖乖回你的角落待着,我们就当没看见你。”
“你让这位女士很不爽,请离开吧。”
“你叫什么名字?”
“保罗·斯特里。你呢?”
“我叫‘你他妈快滚’。”
“你父母教你教得不错啊,是吧?”
“他是你朋友,明蒂?”他转过脸看着她,她仍旧坐着,眉头皱着,保罗开始觉得她皱眉有点好看了。
“别多事,克里夫。咱们晚点再谈,”她说道。
克里夫。这个名字如今不太常见,保罗心想,是个六十年代的名字,不过有名字他就好办了。
克里夫说,“不用你教我怎么做—你们两个都是。我只是进来和你说个话,我会再找你的。”
“回家吧,我会给你打电话的。”
克里夫转脸看着斯特里,看他的体态、长相。保罗觉得克里夫并没被吓住,只是比较谨慎。他可能去哪都带着人手,有人撑腰,有人听他差使。这让他不把人放在眼里,气焰十分嚣张。保罗见多了这类人,让他很厌恶。习惯控制摆布别人的人通常连自控都是个问题。
克里夫又挺了挺腰,走到桌子另一边,站在她身旁,盯着保罗。“我不喜欢你。不过你挺有胆量。我有没有在哪见过你?”他问。
“可能吧”。
“我觉得也是。我觉得你有点眼熟。我会想起来的。”
“不要想得忘了睡觉。”
“哦,放你的心吧。”他边说边出了咖啡厅,头也没回,还是气势汹汹。
她对着保罗说,“别掺和,我不需要白衣骑士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
“那你还搅和?”
“我这人就这样。”
她看着他,目光中第一次流露出一丝好奇,看起来他终于引起她的注意了。
他说,“看起来好像你不太愿意和他说话。”
“我惹他不高兴了。”
“因为你写了什么报道?”
“不是。能请你离开了吗?”
他点了点头,准备离开。但他又想到点什么。“明蒂?”他说道。
她抬眼看他。“阿拉明塔。放心—你不会有机会用到的。”
“很少见的苏格兰人名。”
“是你见识少。”
“你总是这么强势吗?”
“你总是这么愚蠢吗?”
他没再说话,回望着她,她目光凝滞,他知道她是想看透他。他对她也是。他不太确定这能让他开心,但确实能让他不去想别的事,比如他该如何维持生计。
她表情未变,说道,“晚点一起喝杯东西吧。”
“好呀。在哪?”
她告诉他一个酒吧的名字和地址—他不知道这个地址,但他熟悉这地方,他可是这里土生土长的人。
他说,“我把电话留给你,”他开始报电话号码,中间停顿了一下好让她拿起手机记下号码。
她又看了下他,最后还是拿起手机输入了号码。存好后,她说,“不是约会。不用正式着装。我都不知道我在干什么。”
“别当剧透—会毁了精彩剧目的。”
“我八点以后会在那。”
“我怎么认出你?”
“我就长我这样。听我说,别太激动。”
第四章
酒吧在鲍山,距离海菲尔德路的老足球场步行十分钟路程。他记得那里是个繁华的商业区,银行、邮局和商铺之类遍布其中。有个图书馆。如今商业萎缩了一半左右,多数开张的商铺都是慈善门店。这个地区已经衰败破落,和他目前为止见过的其他城市类似。
他进去的时候,一眼就看到克里夫和另外三个男人围坐在一张圆桌边,阿拉明塔坐在最里面,正在用一部黑色的大屏手机发信息。
克里夫脸上洋溢着夸张的笑容,挥手示意让他过去。
“明蒂说你有你的事。你以为当时是在约会。我们两个误会了。”
保罗说,“第一晚还是别油嘴滑舌了。”
克里夫装作没听见,又说,“坐下,放松点,”他和桌上的其他人点了点头,“他们是荷兰、加里和泰山。你猜猜他们谁是谁。”
“少来这套,没时间跟你磨。”
“喂,别这样嘛,我想认识你。你之前是很让我意外,不过后来我觉得很喜欢你这人。护花使者。”
阿拉明塔抬眼看过来,“嘿。”
克里夫看了她一眼,耸了耸肩。
“她不喜欢那样,不喜欢被当成小女人。我没责怪她的意思。你见过她穿着围裙站在水槽旁刷盘子洗碗的架势吗?”他脸上堆着笑,像是在等待保罗回答,目光中透出一丝得意,好像让保罗措手不及能让他自己很开心。
保罗扫了一眼其他人。一个高个子,坐着也能看出很高,瘦黑脸,大耳朵。保罗从体格上判断可能是泰山。 灯芯绒外套下面一件彩色T恤,像是七十年代乐队帮工。坐在中间那人黄头发白皮肤,方脸阔庭,粉嘴厚唇,胸部有点肉,没有泰山高,可也不矮,黄头发和白皮肤说明他可能就是荷兰,可能也有荷兰血统。
那第三个人应该就是加里了。他是个子最小的一个,目光中有点紧张不安,余怒难消,好像这世上就没他喜欢的东西。他手里拿着个啤酒杯垫,折来叠去,慢慢撕成细条,看都不用看,像是生来的习惯。他穿着绿色翻领毛衣,上面印着白色图案。
他们三个都不到三十岁,面有菜色,是那种宅在家里一周走不了半里路的人。
保罗叹了口气,又是他不想看见的三流小混混。看着这帮死鱼眼睛,脑壳空空一无所知,放荡形骸荒淫无度的可怜虫们,他想,他怎么又混到这了?
见鬼,阿拉明塔又为什么要和他们在一起?
克里夫看见他环顾这三人。他抬起下巴,吸引保罗的注意。
“知道谁是谁了?”他问,“拉把椅子过来坐,我们聊聊。我知道你有很多话想和我们这些人说。明蒂说你是做保险的。我很支持。大家都需要工作。我需要工作,他们三个天才都需要工作。只有你找到了工作,所以你可以给我们讲讲经验。”
保罗从另一张桌子拉过把椅子,在离其他人远点的位置坐下,不想与他们为伍。
他对克里夫说,“我现在记起你了,还有你的名字。你叫克里夫·艾略特。你的胡子糊弄了我。你我曾上过同一所学校—卡卢顿堡中学。你比我低几年级,不过你臭名昭昭。我有次看到你在操场上打人。那是我在学校见过除了摔跤之外唯一一次真动拳脚。”
克里夫垮在椅子里,笑看着他的同伴,像是在说,早说过我不好惹的。
“斯特里,就是嘛,我就说我认识你,看,没错吧?你是橄榄球队的边锋还是什么,很卖力。可我们一次也没赢过。真是垃圾。他们十年前拆掉了学校,你知道吗?新建了一所学院。”
“那之后你过得怎么样?”
“该死,你不是关心我,你是想探听这里发生的事吧。”
“老朋友叙旧总是要的。”
克里夫笑着,看着他的人,朝着保罗举了个大拇指。
“看到了吧?我说过的。他很棒,对吧?我说得没错吧?”
保罗说,“什么没错?”
克里夫往桌前靠了靠,“我和这些落魄鬼们说过,可以信赖你。之前在咖啡厅的时候我就看出来了。你不会打退堂鼓。要是当时我不走就会被你扔出去。要卖保险的话,你不会比我能忽悠人,不过我也不是卖保险的。”
“真的?”
克里夫没回答。“你从学校出来干什么去了?我在城里再没见到过你,你干什么去了?”
保罗犹豫了,他注意到身处之所、其他酒徒,还有从另一个包间喇叭里传来的音乐声。他意识到为了让人听到他在喊着说话。他又一次问自己,来这儿干什么—那么渴望结识别人,甚至要和克里夫还有他手下那些游手好闲之徒鬼扯?
他看到阿拉明塔已经放下手机,目光越过面前的红酒,朝他看过来。她在这里又是什么角色?她之前约他来的时候,是不是也想邀克里夫过来?还是他碰巧也在这儿?
他突然感到心力交瘁,愚蠢至极,没精力再和克里夫之类周旋。或许无所顾虑,听之任之更好些?
再一想,或许不妥。
他说,“我出国了,到处乱逛,见见世面。回到伦敦找工作,干了保险这行。”
“那你回这儿做什么?”
“私人原因。”
克里夫又笑了,“被老婆撵出来了?”
“我没结婚。”
“那就是……家里的事。老爸或老妈咽气了。”
保罗没说话。
克里夫说,“猜对了,是吧?你回来是埋人来了。”
保罗清了清喉咙。
“不是叙旧吗,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。你那光辉事业怎么样了?”
克里夫摊开手,耸了耸肩,“和当局有点小摩擦。干啥都干不长。这干干,那干干。就和这帮老伙在这了。我喜欢叫他们‘研究员’。”
“得了吧,克里夫,”加里说道。
保罗意识到这是除了克里夫外第一个开口说话的。
克里夫接着说,“别以为我是单纯的小羔羊。是不很意外我这么说?没必要,我是装了一会‘等候女皇陛下发落’的乖乖羊。我现在在诚实坦白地和你说话。我不想让你觉得我很做作很恶心。”
“可你的经验让你没办法诚实。”
克里夫又咧开嘴笑了。
“要是让我摔倒撞坏了鼻子,我就不知道什么叫诚实了。”
“我们都得想办法活下去。”
“和我想的一样,”克里夫说。他又赞赏地看了眼保罗,“这么说你是为葬礼回来的。我猜是二老都已过世,要不你就得在家安慰另一个了。不会在这和我们这些混球鬼混了。或许你得处理遗嘱、卖房子,扔掉旧衣服之类乱七八糟的事……几年前我就这么干的。我老爸和老妈抽烟抽太多当了短命鬼,都是他们自找的。俩人一天都能抽五十根。我就差给他们把铁锹,让他们自己挖坑了。”
保罗后靠到椅背上,看了看阿拉明塔。她又在发信息了。
他说,“这里都挺好,可我不知道我来这儿干嘛。”
克里夫耸了耸肩,“我知道,你以为是和明蒂情意缠绵来了,却发现要和四个混混待着。就那个电视节目,就什么来着?”—看向他手下,想有人帮他接上,他们却都瞪着眼无动于衷—“‘龙穴’。你要卖东西给我们,可我们不想买。”
“我没卖东西。”
“哦,我想你有卖。听着,我对你很感兴趣,因为你说话和做事不搭调。你告诉明蒂你是做保险的,可你却像个警察一样找上我。那么自信,炫出你的肌肉。让我觉得—你对这个可怜的女人打的什么主意?你叫什么名字?叫什么名字?”
阿拉明塔站起身来,把手机放在一旁,整了下裙子前摆。保罗再次看到她苗条的臀部和平坦的小腹。
克里夫抬眼看了她一下,说,“大卫还好吗?”
她从椅子后面拿起一个奶油色的手包,回答道,“有点生我的气了,有几天没理他了。”
“晾一晾他,亲爱的。男人都一样,”转向保罗,“对吧?给点阳光就想灿烂。说明蒂的男朋友呢,你可能正想知道。看吧,馋腥的猫不只你一只。”
保罗站起身来,把椅子推回去,对阿拉明塔说,“我得去上洗手间了,顺便送你到门口吧。”
“挺会搭讪的,不过不必了,再见。”
她看都没看从他面前走过,淡淡的香水味钻进了他的鼻孔。他转身跟着她,穿梭在男男女女约会的桌间,引起一片侧目。
他拉住她的手臂,喊她“明蒂。”
她转过身,两眼空洞无神,“你他妈别碰我。”
他放开手。“怎么回事?你为什么和那帮衰人在一起?”
“不关你的事。”她目光柔和下来。“我很抱歉你来的时候他们也在。”
“他想干什么?他为什么总烦你?”
她注视着他,“可能和你的目的一样。”
说完她转身离开了。保罗看着她开门出去了。他摇了摇头,向厕所走去。他觉得自己像在拍电影,剧情看不透,角色看不透,一片混沌。
后来他意识到当时就该转身离开,全速驶离那个酒吧。
他正拉拉锁的时候,泰山和加里进来了—那个大高个比保罗预想的还要高,猫着腰进来后关上门,靠在门上,加里吹着口哨到处找蹲坑。
保罗拧开水龙头洗了洗手,揪了块纸巾擦了擦,心里猜测着他们要干什么。没什么大不了,酒吧也不那么乱,可能就是聊聊,想摸清底细。他年轻的时候就曾在监视下只身调查摸底。
他对加里说,“他是泰山,你是珍妮?”
加里回头看看泰山—看了吧,我怎么和你说的?然后他一根手指指向保罗。
“祸从口出,常犯吧?自己控制不住。我们还说呢,我和泰山,我们说你的嘴巴是你的死穴,迟早有一天会送了你的小命。对吧,泰山?”
泰山点了下头,双臂交叉以示强调,他动作很慢,好像没睡醒的样子。保罗觉得他力气虽大但不够敏捷。只要别让他近身,放倒他应该不难。
加里比保罗块头小,是那种肤色黯淡爱搞小动作,让人防不胜防的人,最好别信他会在背后保护你,或许永远都不该把后方暴露给他。
保罗说,“这里太臭了。我们出去聊?”
“没和你聊天,”加里说,“是给你做个……你们怎么说来着,做个榜样。”
“什么榜样?”
“做事情的榜样。我们和你的关系。你要想和明蒂好,就得守规矩。”
泰山补充,“还得听话。”
“意思是我和谁说话还得你们同意才行?你们觉得可能吗?我也不那么喜欢她。我不喜欢黄发妞。”
加里大笑着又转过脸去看着泰山。
“放心吧,她其实不是黄头发,对吧?”
泰山说,“不是,原本不是。”加里一听又笑起来,他们俩之间好像有点私密的笑话。
保罗说,“我们有没有完?”
“没完,”加里说,“我们没完。谁派你来的?”
“你什么意思?”
“你干保险的。你老板是谁?”
保罗直盯着加里的双眼,“不关你的事。”
“是,我猜你会这么说。事实上,克里夫想从你自己嘴里听到你是谁。”
“不然呢?”
“不知道,他没和我说。”
“他知道又能怎么样?我工作的公司在伦敦。”
“所以告诉我们也无妨,对吧?”他半转身看向保罗,目光狡黠,“我觉得他可能想让你入伙干什么事。”
“我不答应。”
“对,也是意料之中。所以我们给你准备了点甜头。”
他们带他出来回到酒吧的时候,克里夫正在通电话,他抬手拦住不让他们坐下。加里抓住保罗胳膊,保罗挣脱开,也没坐下,就一直等着克里夫通完电话,用食指按下了结束通话键。
保罗听着加里给克里夫讲完厕所里发生的事,他不会说出他老板是谁,也没兴趣入克里夫乱七八糟的伙。克里夫边听边点头,撅起嘴好像在慎重其事地考虑。然后他指了指保罗先前坐过的椅子,泰山压着保罗的肩膀把他推坐到那把椅子里。
保罗想知道酒吧里其他人对此如何看待—可能他们没看到,或者已经对克里夫和他手下的举动习以为常,不予理会了。或许在这酒吧这是司空见惯的事,每天都有砸酒瓶子歪歪咧咧喊打喊杀。
保罗对此也没什么不适应。他在伦敦河南那段日子,见惯了各种人都不屑于踩死的“蚂蚁臭虫”。一次他穿着警服和两个警局的同事一起办案的时候都能遭人袭击:他们当时追捕的疑犯名叫特瑞·詹姆斯,是个争强好胜的家伙,知道自己跑不了,还想拉几个警察垫背。保罗那时候就已经学会了‘先下手为强,后下手遭殃’的道理。傻子才等着看谈判结果如何,罪犯能不能冷静下来。等就失了先机,你就输了。他当时不明白这个道理,后来付出了休假三周恢复破损耳膜还留下了后遗症的代价。
克里夫说,“我不知道你做哪一行的,但肯定不是干保险的。看你这样,这坐姿,这眼神,想知道这到底怎么回事。”
“我知道这是怎么回事。”
“你知道?那你说说看,十分看你能得几分。”
“你和这帮人无聊至极。弄不到钱—或者勉强弄到点—想有个人让你欺负欺负,戏弄戏弄。你觉得我对阿拉明塔有意思,就以为抓住我的把柄了。觉得好像我想待在这儿就得像那“玩笑三男孩”一样听你摆布。”
“有件有意思的事:我爹六十年代就认识特瑞·霍尔他爹,你知道不?我从没见过他。不管怎么说,十分你得了八分,不错的新手。”
“我漏了酗酒无度和蓄意自杀,对吧?”
“让你说中了,我死过一回。是车祸。有个蠢货在苏埃尔高速上跨过白线直接就朝我撞过来,就在德文郡酒吧出口那边,你知道那地方吧?断了好几根骨头,伤了肝,除此之外一切还好。时常犯头疼。不过当时我体无完肤,躺在那辆车里,我想到了死亡。想救护车能不能及时赶到,我会不会失血过多而死。不疼,也没什么感觉,可能是休克了。从那开始我就对死亡很感兴趣,人真正要死的时候到底是什么样,会疼吗,是双手紧握挣扎而死,还是像睡着一样毫无痛苦?最后结果是,我不再惧怕死亡了。我不想死,可我敢拼。我在里面的时候成天胡言乱语,就想看看他们怎么才敢打我。可他们从来不敢。他们肯定是见我不怕他们,随我乱说。”